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胰島素的致命成本

胰島素的致命成本

葛繼甫(Geoff Colvin) 2022-01-19

糖尿病是美國最昂貴的慢性疾病。美國胰島素超高的價格意味著許多患者無力承擔購買這種維持生存必不可少的藥物。本文探討了由不良誘因和貪婪所驅動的一種制度。

薩拉·斯基珀每月需要花費1,000美元來購買胰島素,這令她不堪重負。照片拍攝于印第安納波利斯市區。圖片來源:JON CHERRY

薩拉·斯基珀(Sa'ra Skipper)的人生大部分時間都在考慮如何讓自己多活一天的問題。她患有1型糖尿病,這意味著她需要胰島素來維持生存,多年來,這筆支出已經令她不堪重負。薩拉的妹妹也患有1型糖尿病。她回憶起在小時候,“我的教堂、整個家庭以及社區成員幫助我們維持生存。”她說到了大學,“為了讓胰島素能夠維持更長的時間,我開始節食。”節食會讓她變得更加饑餓,但同時也意味著需要通過胰島素控制的血糖更低。

最近,成年后的她在美國印第安納波利斯的一家客戶服務中心工作,好消息是這份工作提供醫療保險,但她的醫療支出需要達到較高的自付額之后,才可以報銷胰島素的費用。在此之前,她依舊需要自費購買胰島素,“30天用量的價格總計高達1,000美元”。但考慮到她的薪酬和日常開支,她每個月根本拿不出1,000美元。因此,她的自付額從來沒有被報銷過,“我必須竭盡所能,使用任何捐贈的[胰島素]。”否則,后果就是死亡。

2020年2月,她的血糖水平大幅升高,被送進了醫院的急救室。當時,她母親的保險能夠報銷薩拉的醫療費用,于是在之后的一段時間內,她都可以領到免費的胰島素。她一直保持身體健康,甚至還囤積了一些胰島素。但等到她年滿26歲之后,便無法再使用她母親的保險。

薩拉目前沒有工作。她在2021年10月告訴《財富》雜志,她所囤積的胰島素“在這一兩個月內就要到期”。之后她所需要的胰島素從何而來?她沒有頭緒。“只能盡量解決。”

在全世界最富裕的國家里,竟然有患者因為高成本而無法獲得維持生命所需要的藥物,這個事實令人震驚。美國的情況有其獨特性:在美國,胰島素的平均成本比其他發達經濟體高大約800%。確實有患者在停藥之后的幾天甚至幾個小時內不幸去世。沒有人知道具體數字;但數據顯示,在美國,每天至少有很多人死于這個原因。還有更多的人要承受糖尿病帶來的其他后果,包括失明、心臟病、截肢等。

華盛頓大學醫學院(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School of Medicine)的一位教授艾爾·B·赫希博士(Irl B. Hirsch)表示:“患者必須決定將錢用來購買胰島素還是支付住宿和食物的費用。任何有需要的人都應該可以輕松地獲得胰島素。”但事實并非如此,因此,位于紐約市的紐約大學格羅斯曼醫學院(NYU Grossman School of Medicine)醫學倫理系(Division of Medical Ethics)的主任阿瑟·卡普蘭(Arthur Caplan)稱美國胰島素的故事是“令人厭惡的道德淪喪”。

美國的糖尿病患者數量驚人。他們的悲慘遭遇所暴露出來的一種影響范圍更廣的現象,幾乎與每個美國人都息息相關,那就是價格過于昂貴的處方藥。在美國,處方藥的價格可能是其他國家的數倍。高昂的藥價是美國的醫療保健生態系統經過數十年演化之后的最終產物,這個系統中充斥著不正當的動機,制藥公司、保險公司、藥品福利管理機構(PBM)等眾多行業參與者都在根據各自的動機做出響應。數十年來,這個系統推動了美國藥價的持續上漲,美國兩黨日益急切地希望對這個系統施加新的壓力。但這是一個極其復雜的挑戰,兩黨的努力能否帶來有意義的變化仍然是一個未知數。

這個貌似神秘的系統形成了全球規模最大的處方藥市場。要想了解它最好的方式就是透過胰島素業務。蓋爾·德沃爾(Gail deVore)在大約50年前被診斷出患有1型糖尿病,她是糖尿病患者的積極倡議者。她說:“在我們剛剛被確診的時候,就已經陷入了恐慌。醫生告訴我們,如果我們不照顧好自己,就會失明或者失去一個腎。”但她指出,對糖尿病患者而言,這并不是最可怕的。“實際上,最可怕的是買不起胰島素,而這是能夠讓我們活命的唯一一種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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胰島素問題的根源在于一個深層次的謎題:為什么會有人因為缺少一種單劑生產成本不到1美元的藥物而死去或者承受病痛的折磨?我們需要進入一個平行宇宙去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在這個超現實的世界里,胰島素生產廠商之間競爭的手段并不是降價而是漲價;越高的價格越可能降低收入;有些患者購買同樣的胰島素的價格是其他人的50倍;越是無力購買胰島素的患者,反而需要支付最高的價格。

為了解這個世界,首先需要弄清楚一個簡單的問題:為什么薩拉一個月需要花費1,000美元來購買胰島素?

簡答的答案是,這是因為她需要自費購買胰島素。由于她的醫療保險屬于高自付額計劃,因此只有她的自付額在達到限額之后,才可以通過保險來報銷藥品的費用。她購買胰島素的過程直接發生在她與藥店之間,因此她需要支付胰島素的標價和藥店的加價,她每個月需要支付的成本總計達到大約1,000美元。如果她達到自付款的限額,就能夠享受到保險公司從制造商那里獲得的巨大的價格折扣。她每個月需要支付的金額將下降到50美元或者100美元。

但折扣從何而來?為什么會有這筆折扣?要想弄清楚這兩個問題,我們需要分析一下市場和行業的結構。

糖尿病共有兩種。1型糖尿病是一種遺傳性自身免疫性疾病,這類糖尿病的患者無法產生調節血糖的激素胰島素。如果沒有胰島素,血液中的糖分升高,就會導致血液變成酸性,患者死亡。2型糖尿病的患者的人體調節血糖的能力下降;體重超標、缺乏運動或者年齡超過45歲會增加患2型糖尿病的風險。研究公司Cowen的制藥行業分析師、前藥劑師史蒂夫·斯卡拉(Steve Scala)稱:“糖尿病患者的人體不能產生足夠的胰島素。”大多數的2型糖尿病患者不需要胰島素,但大約30%的患者在某些情況下需要使用胰島素來控制血糖。據美國糖尿病協會(American Diabetes Association)統計,美國大約有3,400萬名糖尿病患者,其中95%為2型糖尿病患者,5%為1型糖尿病患者。斯卡拉指出:“2型糖尿病患者約占胰島素市場的90%。”這個比例低于2型糖尿病患者95%的占比,因為并非所有的2型糖尿病患者都需要使用胰島素。

美國糖尿病協會表示,糖尿病是美國最昂貴的慢性疾病,一方面是由于其直接治療成本,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糖尿病會導致其他許多疾病,例如心血管疾病、慢性腎病和高血壓等。雖然糖尿病患者僅占美國總人口的10%,但據美國糖尿病協會統計,糖尿病患者的醫療支出占美國總醫療保健支出的25%,占處方藥支出的33%。在77萬死于新冠病毒的美國人當中,40%的人患有糖尿病。

從商業的角度來看,糖尿病是一個巨大的市場。因此,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在美國出售的所有胰島素以及在全世界銷售的90%的胰島素都來自三家公司:禮來(Eli Lilly)、諾和諾德(Novo Nordisk)和賽諾菲(Sanofi)。這三家公司均未安排高管接受《財富》雜志的采訪。在美國,大部分胰島素由私人醫療保險公司[比如聯合健康集團(United Healthcare Group)、Anthem、Aetna等]、公共保險項目[例如醫療保險制度D部分(Medicare Part D)],以及政府福利項目[比如醫療補助(Medicaid)]支付。

支付方很少與制藥商直接交易,而是由藥品福利管理機構作為中間人,代表保險公司與胰島素生產商和其他制藥公司談判藥價折扣。美國最大的藥品福利管理機構包括CVS Health旗下的CVS Caremark、信諾公司(Cigna)旗下的快捷藥方(Express Scripts)和聯合健康集團旗下的OptumRx。這幾家公司共占據了大約77%的市場份額。藥品福利管理機構向支付方提出一個簡單的價值主張:我們致力于代表支付方談判數千種藥物的價格折扣。支付方支付標價,藥品福利管理機構收回折扣,返還給支付方,支付方只需要為此支付一點點服務報酬。我們利用聯合客戶的強大購買力談判大幅折扣;支付方可以減少支出,從而變得更加具有競爭力。

在制藥商與藥品福利管理機構的折扣談判中,后者占據了上風。它們代表保險公司,根據保險公司承擔受益人藥物成本的慷慨程度,創建受保藥物清單。每一家制藥商都希望其藥物能夠在保險公司的受保藥物清單中排在較高級別。為了實現這個目的,制藥商必須讓藥品福利管理機構滿意。它們應該怎么做呢?

要知道藥品福利管理機構談判的不是藥品價格,而是價格折扣。它們的利潤很大一部分來自這些折扣。因此,藥品福利管理機構談判的折扣越大,它們的利潤越高。它們會這樣告訴保險公司:折扣越大,你們就可以減少更多的支出,而我們能夠獲得更多的收入,所以雙方的利益是一致的。

現在,我們從制藥商的角度來分析這個問題。如果制藥商將一瓶胰島素的標價定為60美元,談判的折扣為10美元,這瓶胰島素的凈價就變成了50美元。但如果標價為100美元,談判的折扣為50美元,其凈價不變,但折扣增加,而藥品福利管理機構就可以從中獲取更多的利潤,也就更加愿意將該制藥商的胰島素排在藥品清單的前列。

因此,胰島素生產商有強烈的動機提高標價,盡管其凈價基本沒有變化,甚至有所下降。

這就是多年來胰島素行業的狀況。例如,2020年1月公布的對胰島素行業的兩黨參議院調查所收集的數據顯示,2013年,一支裝有禮來的優泌樂(Humalog)胰島素的注射筆的標價為57美元,折扣后的凈價為26美元。2018年,禮來將該產品的標價上漲至106美元,接近翻了一番,這對于像薩拉這樣需要在藥店自費購買的患者而言當然是壞消息。但禮來到手的凈價卻小幅下降到24美元。在標價與凈價之間,藥品福利管理機構的折扣接近提高了兩倍,從31美元增加到82美元。

彼得森醫療保健中心(Peterson Center on Healthcare)的執行董事杰伊·萬特(Jay Want)曾經在2020年春天對《財富》雜志表示:“許多觀察者認為制藥商將標價設定為低于競爭對手,得不到任何回報。制藥商只有設定更高的標價,然后給出更大的折扣,才能夠搶占某類藥品的市場份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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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2年至2017年期間,由于藥品福利管理機構采取了強硬的新談判策略,因而導致胰島素生產商提高標價的壓力加大。制藥商面臨其產品在受保藥物清單中被降級的風險,除此之外,在某些情況下,生產商甚至可能被藥品福利管理機構完全排除在外,在一類藥品中只保留一家競爭對手。參議院的調查發現,對胰島素的生產商而言,在一家大型藥品福利管理機構的受保藥物清單中成為獨家胰島素供應商充滿了誘惑,因此它們將折扣提高到前所未有的70%,甚至更高。它們的做法是一方面進一步提高標價,另一方面接受更低的凈價。

例如,在2014年之前的十年間,賽諾菲可以通過提高標價增加其明星胰島素產品來得時(Lantus)的折扣,同時提高凈價。參議院調查獲取的一份內部資料顯示,在2014年以后,隨著繼續擴大折扣的壓力增加,賽諾菲增加折扣的幅度已經超過了其標價上漲幅度,因此凈價開始下降。

結果是從2005年到2016年,賽諾菲的一瓶來得時胰島素的標價上漲到248美元,上漲了超過三倍,這對需要按照零售價購買的患者而言也是壞消息。但賽諾菲在2014年實際收到的折扣后凈價為119美元,為史上最高水平;兩年內卻下降到87美元。

之后,來得時胰島素的標價持續上漲,目前已經高達284美元。其他的暢銷胰島素的價格情況類似;禮來的優泌樂胰島素的標價為每瓶275美元,諾和諾德的諾和銳(NovoLog)胰島素標價為289美元。而更加方便注射的胰島素注射筆的價格更高,比如,含有相同容量胰島素的禮來優泌樂KwikPen注射筆的價格高達354美元。

我們回過頭來看一看薩拉·斯基珀每個月1,000美元的胰島素賬單。前文說過,像她這樣的患者為了達到保險自付限額需要自費購買胰島素,或者有些患者根本沒有保險,她們必須支付標價以及藥店的加價。下面我們看一看計算的結果。GoodRx網站的數據顯示,一瓶優泌樂胰島素(標價為275美元)最近在藥店的售價大約為350美元;含有相同劑量胰島素的優泌樂KwikPen注射筆(標價為354美元)在藥店的售價為435美元。

糖尿病人通常每個月需要2至4瓶胰島素,有時候需要的更多,因此沒有醫保或醫保自付額較高的患者每個月至少需要支付1,000美元來購買胰島素。

而這些患者往往屬于低收入者,胰島素的自付零售價格讓他們無力承擔。在這種情況下,為了延長胰島素的使用時間,糖尿病患者有時候不得不減量使用胰島素,例如推遲用藥或者減少用量等。

這種做法極其危險。例如眾所周知的亞歷克·史密斯(Alec Smith)的案例。史密斯是位于明尼阿波利斯的一名1型糖尿病患者,他在2017年5月滿26歲之后便無法繼續使用母親的保險。他的母親回憶說,她提前三個月就開始與他討論保險的問題,但他并沒有太好的選擇。作為一家餐廳經理,他的收入為35,000美元,不符合醫療補助計劃的條件,也無法在醫療保險市場獲得補貼。他們可以想到的最好的方案是每個月支付450美元,每年的自付額為7,600美元。亞歷克的醫生告訴他,如果沒有保險,他每個月的胰島素和醫療用品成本就會為1,300美元。

亞歷克最終決定不購買保險。但在他26歲生日后不到一個月,距離發薪日還有三天,他被發現在公寓內去世,身邊有一支用光的胰島素注射筆。

他的遭遇之所以引起人們的關注,部分原因是因為他母親曾經在美國國會的聽證會上作證,但這種情況并不罕見。一項研究發現,有25%的糖尿病患者在減量使用胰島素。

這些患者即便能夠維持生命,往往也要終生承受病痛的折磨。血糖得不到良好的控制,會增加患心臟病、中風和其他多種疾病的風險。來自明尼蘇達州的1型糖尿病患者特拉維斯·鮑爾森(Travis Paulson)稱,由于收入不高,他多年來不得不減量使用胰島素,這導致他患上了糖尿病視網膜病變,這種疾病可能造成視力模糊或失明。他說:“我接受了35次眼外科手術、重建外科手術和各種治療。我還有嚴重的類風濕性關節炎和骨關節炎。身上還長了狼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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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非糖尿病患者來說,這幾乎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肯定應該有政府救助或者私人機構來確保沒有人會因為缺少胰島素而死去,對吧?確實有這樣的幫助,但卻遠遠不夠。

在被問到為什么不申請醫療補助時,鮑爾森回答說:“我的總資產價值過高,我得放棄我的卡車才可以有資格申請。對我而言,更好的做法是自費,而不是通過放棄我努力獲得的一切來獲得一些短期的幫助。”

來自美國菲尼克斯的伊薩·梅扎(Iesha Meza)因為減量使用胰島素而曾經患有糖尿病昏迷癥。她表示自己后來曾經向醫生征求意見。“醫生說:‘你最好辭掉工作,加入AHCCCS計劃[亞利桑那州醫療補助計劃]。’但我不想這樣做!我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了工作。”但這份工作并不提供保險,無法給她任何幫助。“我確實申請了AHCCCS,但因為收入超過標準而被拒絕。”

醫生們通常很難為糖尿病患者的經濟問題提供太大的幫助。匹茲堡大學醫學院(University of Pittsburgh School of Medicine)的一位內科醫生兼教學人員羅晶(Jing Luo,音譯)指出:“大部分的執業醫生和醫師不了解患者使用哪種方式來支付處方藥。醫生并不清楚哪種胰島素在患者的保險報銷范圍以內,或者患者是否可能需要自費支付胰島素。”

三家胰島素生產商都提供了幫助患者以較低的成本來獲得胰島素的方案,內容大同小異。例如,禮來為患者提供打折卡,患者能夠輕松在線申請。該公司表示,患者使用打折卡“每個月每筆處方可能最低只需要支付35美元。”這對于需要達到高自付額或者沒有保險的患者而言,是一種很好的選擇。但這些計劃沒有保障;它們可能隨時被撤銷,而且都有有效期限,計劃到期之后無法保證患者能否繼續享受類似的折扣。

紐約大學的醫學倫理專家阿瑟·卡普蘭表示:“胰島素作為一個典型,證明以自由市場的方式處理藥物可用性是錯誤的。這種做法在道德上不可原諒。”

美國各地政府正在加大干預。有八個州已經規定了胰島素自費成本或者自付額的上限,但有些法律并不適用于無保險患者或醫療保險、醫療補助、在其他州購買的保險或者一些雇主提供的保險。此外,有些法律對薩拉·斯基珀等人沒有提供任何幫助。她無力支付自付額,因此從來沒有達到自付額的上限。加州大學圣迭戈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San Diego)的一位副教授兼研究員因馬·埃爾南德斯(Inma Hernandez)稱:“政策制定者在制定政策時考慮的是參加醫療保險計劃的患者和有商業保險的患者。重要的是,他們應該考慮無保險的患者和保險范圍較小的患者,因為他們才是最困難的群體。”

在本期雜志付印時,美國參議院正在辯論眾議院通過的“重建更美好未來”(Build Back Better)法案,其中包括胰島素每月35美元的自付額上限。參議院多數黨領袖查克·舒默(Chuck Schumer)表示他的岳父就死于糖尿病。他批評了考慮取消該上限的共和黨人。他警告共和黨人不要“試圖否決這個條款……我會盡我所能在‘重建更美好未來’法案中留住這個條款。”

有些患者自己找到了解決方案。特拉維斯·鮑爾森在大約兩年前開始從加拿大購買胰島素。與其他許多的發達經濟體一樣,加拿大政府購買處方藥,并給生產商提出一個價格,對方要么接受,要么放棄。大部分的生產商都會接受政府的價格。從其他國家將處方藥帶到美國屬于違法行為,但鮑爾森表示,當他把自己的情況告訴邊境巡邏隊和地方執法人員時,“沒有人找我的麻煩。”因為沒有保險,鮑爾森在美國購買每瓶胰島素的價格為350美元,他每個月需要3至4瓶。他說:“我發現同樣的胰島素在加拿大只需要20美元,不需要保險或者其他任何折扣。你甚至不需要出具處方。”這對他而言是一種很好的解決辦法,但卻不適合所有人,因為他生活的地方距離加拿大邊境只有70英里(約112.65千米)。

鮑爾森頭腦靈活,值得稱贊。雖然只有49歲,但他現在已經通過醫療保險計劃來獲得胰島素,因為他患有多種疾病,可以享受殘疾人保險。他使用的胰島素泵能夠一整天為身體注射胰島素。他回憶稱,他“充分了解了醫療保險計劃及其相關規定,以及各種醫療用品如何記賬,并與負責醫療保險事務的許多人成為了朋友”,然后他購買的胰島素可以按照胰島素泵這種設備進行分類。后來他去本地的一家藥店,花了幾周時間調整內部計算機系統,使其支持這種設置。他說,整個項目花費了三年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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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有幾個顯而易見的問題:為什么糖尿病患者必須這樣孤注一擲?為什么胰島素市場不同于其他大部分藥品市場?新藥的定價通常較高;隨著專利到期,其他廠商會紛紛開始以極低的成本來生產仿制藥。美國食品與藥品管理局(FDA)的研究發現,如果有三種或者更多的仿制藥進入一種藥品市場,價格可能就會下跌80%。這會徹底改變糖尿病患者的命運。

但胰島素市場卻并沒有發生這種變化,因為胰島素并不是像布洛芬[例如安舒疼(Advil)、美林(Motrin)等]這樣的化學合成藥物。胰島素是一種生物藥,需要使用活細胞進行生產;被廣泛使用的消炎藥修美樂(Humira)以及輝瑞(Pfizer)-BioNTech、Moderna和強生(Johnson & Johnson)的新冠疫苗都屬于生物藥。

生物藥比化學藥品更加復雜,其仿制藥需要單獨的審批流程。制藥公司生產胰島素已經有近100年的歷史。但按照美國法律規定,實際上在2020年之前,獨立公司甚至根本無法開發出大部分患者所理解的胰島素“仿制藥”。

患者熟悉的仿制藥完全復制其他品牌開發的原始的化學藥品分子。比如,如果醫生開具美特洛爾(Lopressor)降壓藥處方,在大部分州,藥劑師能夠用價格更低的仿制藥來代替,無需獲得醫生允許,而且這種做法完全合法。

但對于生物藥,監管部門并不采用“仿制藥”的概念。它們使用的是“生物類似藥”,因為生物分子更大、更復雜,除了專利持有人以外,基本上沒有人可以創造出一款完全相同的復制品。但能夠創造一個與原始分子高度接近并且功能相同的分子;例如,基因泰克(Genentech)的乳腺癌藥物赫賽汀(Herceptin)共有5種獲得批準的生物類似藥。

生物類似藥并非消費者所認知的仿制藥,因為藥房用生物類似藥代替原始藥物屬于違法行為。真正符合消費者認知的仿制藥是監管部門所說的可互換生物類似藥。在2020年夏天以前,沒有任何一款胰島素或者其他任何生物藥的可互換生物類似藥獲得批準。

2021年7月28日,美國食品與藥品管理局批準Semglee胰島素作為賽諾菲的來得時胰島素的可互換生物類似藥,用美國食品與藥品管理局的代理局長珍妮特·伍德科克(Janet Woodcock)的話說,這是“有重大意義的一天”。這對胰島素行業意義重大,因為在數十年來,終于有第四家公司參與到美國胰島素市場的競爭。Semglee胰島素的生產商是2020年由邁蘭制藥(Mylan Pharmaceuticals)和輝瑞的普強(Upjohn)部門成立的Viatris公司。伍德科克表示,Semglee胰島素等產品帶來的競爭“有望大幅降低醫療保健的成本。”

至少對于需要在藥店按照零售價來購買胰島素的患者而言,Semglee胰島素已經降低了他們的成本。不帶可互換標志的Semglee胰島素最近的平均零售價為每瓶大約120美元,而來得時胰島素的售價為350美元。這給自付額較高或者沒有保險的患者帶來了巨大的幫助。但我們要知道,在許多發達經濟體,胰島素的成本只有20美元至30美元,這意味著美國的胰島素價格仍然有進一步下降的空間。然而,除非有更多的可互換生物類似藥進入市場,否則美國胰島素的價格將很難繼續下跌,而如果生產商無法從零售客戶和可以使用保險報銷的數百萬患者那里獲得可觀的利潤,它們就不會有開發更多可互換生物類似藥的動機。

這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標價和折扣談判,以及可互換Semglee胰島素在受保藥物清單中的位置。埃爾南德斯稱:“我能夠想象,為了彌補價差,對照藥物[來得時]可能會增加折扣,以盡可能保住市場份額。”因此,可以預見,即使面臨Semglee胰島素的競爭,藥品福利管理機構和保險公司依舊會把來得時放在受保藥物清單靠前的位置,甚至可能把Semglee胰島素排除在外,因為來得時能夠讓它們獲得更多的收入。Viatris可能被迫提高Semglee胰島素的折扣,進而壓縮這款產品的利潤。如果Semglee胰島素在財務上的表現令人失望,更多可互換生物類似藥的前景就可能受到影響。賽諾菲和Viatris均拒絕討論其競爭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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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人注意到,胰島素生產商每年兩位數的價格上漲幅度最近有所放緩。外部人士并不了解具體原因。政界的日益不滿可能是原因之一。或許胰島素生產商使用的高價格、高折扣的策略已經難以為繼。由于我們看不到生產商與藥品福利管理機構之間的合同,因此很難掌握具體的原因。但值得注意的是,禮來最暢銷的優泌樂胰島素2020年在美國的銷售額下降了11%。該公司指出,銷售下降的原因是“更低的實際價格”,即去掉折扣和相關費用之后的價格,但其銷量卻持續增長。

總體而言,胰島素可能不再是一個增長型業務。市場研究公司Cowen的分析預測,從2020年到2025年,雖然糖尿病患者的數量增加,但全球胰島素行業的銷售額每年將下降2%。Cowen的分析師史蒂夫·斯卡拉說:“胰島素始終會有用武之地,但會出現其他的治療方法。”

這是因為2型糖尿病患者占市場的90%,而他們并不需要胰島素來維持生存。對這些患者而言,制藥公司正在開發的新藥比胰島素更加有效,而且有更多的優勢。目前最熱門的藥物是GLP-1類藥物,它正在快速成為最受歡迎的2型糖尿病治療藥物。斯卡拉稱:“這種藥物每周注射一次,而胰島素需要至少每天注射一次。而且這種藥物能夠起到減肥的效果,大部分的2型糖尿病患者都需要減肥,胰島素卻會導致增肥。GLP-1還對心血管有益。”禮來的暢銷藥不再是胰島素,而是一種GLP-1類藥物Trulicity。

Cowen預測,到2025年,胰島素將不再是使用最廣泛的糖尿病藥物,這將是史上第一次,但它依舊將是1型糖尿病患者唯一的救命藥。雖然三大生產商仍然在開發新胰島素,但它們開始逐漸將業務重心轉移到其他領域。

對1型糖尿病患者而言,最美好的未來并不是出現一種新胰島素,而是可以有一種治療藥物。大多數的患者已經聽夠了這種話。因為多年來,他們不斷被告知一種治療藥物即將面世。雖然研究潛力無限,但沒有人能夠預測治療藥物什么時候可以上市。

目前,對1型糖尿病患者而言,最大的幫助并不是制造商的計劃或者法律,也不是可互換生物類似藥,而是他們所說的T1D社區。蓋爾·德沃爾表示:“人們每天都會在推特(Twitter)和Facebook(已改名為Meta——編注)上問我:‘我需要幫助,能否幫我找到胰島素?’”她通常會這樣回答:“恰好我的一個朋友給另外一個朋友留了一些,她有一些多余的胰島素,讓我幫你與她取得聯系。”向其他人提供處方藥屬于違法行為,但似乎沒有人擔心這個問題。

在推特等平臺上,經常能夠看到有人籌款購買胰島素。GoFundMe.com最近有12,779個標題中帶有“胰島素”的募款活動。德沃爾稱:“沒有人想加入糖尿病俱樂部,但只要你加入之后,你就可以從中找到歸屬感,因為我們會彼此照料。”

這是好事。阿瑟·卡普蘭說:“在胰島素問題上最大的進步是能夠控制或者管理醫療費用對于生活的影響。”

在此之前,美國的1型糖尿病患者都將難以安心。

譯者:Bi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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