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故鼎新
如果說《周易》的哲學立足點是“變”,那么革卦便是專門論“變”。
????其《彖》曰:“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革之時大矣哉!”這是說,天地變革而成就四季;商湯和周武王的革命,順乎天意而又合乎民心。革卦順時應變的意義非常大!
????其《象》曰:“己日革之,行有嘉也。”在己日進行變革,必然會有好的功效。己,在十天干中居第六,正好過半,而后一日為庚日,“庚者,更也”,故己日乃大變革的前夜。“改命之吉,信志也。”改命的吉利,舒展了氣志。信,伸也。“大人虎變,其文炳也。”大人變革如同老虎一樣,虎的花紋色彩斑斕。“君子豹變,其文蔚也;小人革面,順以從君也。”君子變革如同豹子一樣,豹的花紋美麗多彩。小人變革面貌一新,順從地服侍著君王。
????這里用老虎來談革命家。虎為百獸之王,既是力量的象征,又是威嚴的象征,所以可作為變革者的象征。有趣的是,老虎是中國彝族的圖騰動物,而彝族有一句格言:“老虎的條紋在身上,人的條紋在心上。”變革者十分有心。他們進行變革的目的,是要使自己的統治更加鞏固,領袖的威望更加提高,所以“虎變”成為一種形象的比喻。“九五:大人虎變,未占有孚。”大人處于九五之位,虎變之后,治下將對君王更加心悅誠服(未占,猶言不須置疑),君王也會更得民心。
????君子略遜于大人,但也是道德高尚者,所以君子會豹變,略遜于虎變,但都是文采熠熠、斐然可觀的變化。孔穎達疏評虎變云:“損益前王,創制立法,有文章之美,煥然可觀,有似虎變,其文彪炳。”又評豹變說:“上六居革之終,變道已成,君子處之,雖不能同九五革命創制,如虎文之彪炳,然亦潤色鴻業,如豹文之蔚縟。”
????小人,當然就是蕓蕓眾生了。小人為了謀生,只是見風使舵,換上了一付新面孔,“但能變其顏面容色順上而已”(孔穎達疏)。這是著眼于統治者的利益和期望而論的。小人順了上面,就不會犯上作亂了。有一個成語叫做“洗心革面”,比喻人的徹底改變。但分而言之,“洗心”與“革面”意思大不相同。革面只是變化面貌,缺乏內心基礎。因此在《易經》中,洗心是圣人之事,“圣人以此洗心”(系辭上);革面則是小人之態,“小人革面”。
????大人、君子、小人,都是在講變化。王者之變,為天下而變,變化莫測;君子之變,為事業而變,日新月異;眾生之變,為謀生而變,無可奈何。
????革卦之后是鼎卦,強調建立新秩序。其《象》曰:“木上有火,鼎;君子以正位凝命。”君子觀看木上有火的卦象,以端正位置,保持使命。這使命為何?《雜卦傳》明言:“革,去故也;鼎,取新也”,說明破舊與立新是分不開的。在《周易》的理念體系中,“革故鼎新”聯為一體。
????鼎,腹圓三足兩耳的器具,或用于煮盛食品,或置于廟宇充當銘記的禮器,但由于越做越大、越做越精致,逐漸成為傳國之重器。楚莊王“問鼎”周天子使者,被視為非禮的表現。鼎是權勢的象征。“權與勢移,運隨鼎去,從古如斯,謂之何如?”(唐李庾《兩都賦》)。
????鼎卦,通篇都是有關鼎的意象。周振甫在《周易譯注》中說:“其實,卦中所記,是夢中之象。敦實穩重的鼎翻倒、斷足、脫耳、灑得湯汁遍地,都與鼎的形象不相吻合,有點神秘,是不是?總是什么的預兆吧?我們不信,但古人相信,所以要向神靈請示,弄個明白。”
????“撇開夢的因素,單就現象而言,結實穩重的鼎出現異常現象,可以具有某種象征意義。比如,碩大無朋的鼎翻倒在地四腳朝天,意味著什么?比如,穩定性最佳的三只粗足斷掉一只,失去穩定性和重心而傾覆,又意味著什么?全是不祥之兆。卦中所記諸象,似乎證實了這一點。”
????“這提醒我們,再堅實龐大的東西,也有顛覆瓦解的一天;再耀眼的太陽,也有隕落的時刻;再輝煌的業績,也有窮途末路的時候。是呵,有什么是永遠可靠的呢?這樣想,雖然有點令人喪氣,但總比糊里糊涂好。”
????如果聯想到《周易》所表達的革故鼎新最直接地體現為政治領域里的“革命”和“維新”理念,那么對于周振甫先生所說,可以理解為周人對自己被革命的某種恐懼。從《尚書·周書》看,周的統治者曾對“武王革命”的正當性做了不少辯護,竭力表明那是“順天應人”。然而,革命的悖論在于:你既可以假借“天意民心”來進行革命,推翻殷商的統治,又如何能保證自己被天命永顧,不受另一次“革命”的摧毀性打擊呢?對這種后果的警惕,一方面促使周初的統治者在政治上采取臨淵履薄的態度;另一方面,有周一代也提出“作新民”和“維新”理念,如《詩經·大雅·文王》中的“周雖舊邦,其命維新”等頌詞,表現了周朝統治者的“達變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