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萎縮的中產階層:發展到這個地步,原因何在?
大多數美國人都認為自己是“中產階級”的一份子,但人們對“中產階級”的定義卻是莫衷一是。問題何在?如果連定義中產階級都這么困難,那么人們就不大可能會認為這一階層的境遇已經發生了變化。但情況確實已經發生變化。《財富》雜志特別報道向人們揭示,中產階級數百萬民眾的生活已經變得越發困難。我們派遣了50多人前往調查為什么如此眾多的人士離美國夢越來越遙遠。
在這個欄目中,我們通過采訪受其影響最大的人士,審視了當前的狀況。我們了解到:追尋美國夢曾幾何時是一件令人激動的事情,但如今卻讓其感到心力交瘁。
壓榨工人的零工經濟
對于數百萬美國人來說,工作會帶來收入,但卻不能提供其他的福利,例如醫療保險、帶薪假期或退休供款。盡管很多人為了選擇自主性和靈活性而放棄了福利(而且有些人能夠獨立進行退休規劃),但麥肯錫最近對美國和歐洲的1.62億非工資工人的調查顯示,有2300萬人被劃分為“不情愿者”,也就是更希望從事全職工作的人(2600多萬人被定性為“陷入財務困境”)。
與軟件應用相關的零工雇員,例如Uber和TaskRabbit,幫助拉低了薪資工人對合同工或自由職業者的比例,從1997年的8.3:1降至2018年的6:1。這一比例往往伴隨著不幸。公共宗教研究所開展的2018年加州零工經濟工人調查顯示,48%的人依然掙扎在貧困線上。調查還發現,零工工人報告勞工虐待和種族歧視事件的數量比合同聘用制工人更高。
還有坊間證據表明,零工經濟給工人帶來了負面影響。在紐約市,僅2018年就有8名司機自殺,而受此影響,一些人也開始拿Uber和Lyft降低薪資來說事。
隨著零工經濟的擴張,相關旨在改善勞工環境的動議也是日漸豐富。最值得一提的是,有人呼吁推行“可轉移的福利”機制,它能夠敦促像Uber這樣的公司對醫療或401(k)資金池提供強制性供款,而其他行業的零工工人也將效仿。國會中已有人支持此類機制,特別是馬克·沃納參議員(弗吉尼亞州民主黨)和托德·楊參議員(印第安納州共和黨)提交的兩黨議案,但這一動議目前毫無進展。布魯金斯學會稱,工人最大的希望來自于州和城市政府,例如華盛頓州的議案:要求按1099表格報人工稅的公司向非營利性“福利提供方”供款。然而,要讓這些零工等同于工作,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蒂姆·陳
NerdWallet首席執行官兼聯合創始人
對于沒有現金存款來支付400美元應急費用的40%美國民眾,發薪日貸款以及其他高成本貸款可能是他們應對意外成本時的唯一選擇。但隨著利率飆升至三倍的水平,這些貸款會迅速榨干人們的錢包。
幸運的是,美國貨幣監理署提出了一個解決方案:國家銀行和聯邦儲蓄協會可以提供短期、小額分期貸款。這些貸款從300美元至5000美元不等,如今擁有900億美元的市場規模。如果銀行采納美國貨幣監理署的建議,消費者將獲得新的選擇,也就是與這些值得信賴的借貸方合作,使他們能夠償還其賬單、樹立信用,并重新獲得財務償付能力。
因為缺錢是一件令人心力交瘁的事情
琳達·提拉多于2013年成為了輿論關注的焦點,她發了一篇博文,詳盡講述了自己為維持生活所付出的各種努力,引發了瘋狂轉載,但一些保守派評論者指責她還不夠窮。借助此次關注,她出版了自己的新書《從手到嘴:自給自足的美國生活》(Hand to Mouth: Living in Bootstrap America)。該書詳細介紹了如今諸多徘徊于“嚴格意義上的貧困”和“勉強算是中產階級”之間的美國人所面臨的矛盾:你可能會上私立學校,但是到頭來可能賺的錢都不夠過日子。你可能會與退伍軍人結婚,卻沒有錢看牙醫。你可能每天工作16個小時,卻連電費都交不起。我們讓提拉多分享了她希望人們注意的三件事情,以便更好地理解這一日漸普遍的現象:
· 低薪工作會帶來長期的壓力:“人們可以輕易地想象每天在隊伍中站20個小時的滋味,但他們難以想象連續站14天,或者休息一天后繼續站16天又是什么滋味。這種日積月累的影響會讓你隨著時間的推移,感到越發心力交瘁。”
· 物價很貴:“如果你買的廁紙每卷99美分,這個價格實在是太高了,但你眼下僅需要支付99美分。如果現在你有50美元,你便可以上百貨公司塔吉特買多包合裝卷紙,一卷也就折合19美分。這種規模經濟適用于任何商品。”
· 人窮志不窮:“我們經常看到,很多人雖然窮,但很有教養。這是一種中產階級式的貧困。雖然這些人連用于應急的400美元都拿不出手,但其信用卡的可用額度達到了5萬美元。因此,他們會穿的很體面,而且不會認為自己是窮人。”
周邊環境讓我們感到失望
江河日下的商業走廊對中產階級造成了傷害
在芝加哥南岸地區有一個湖邊公園,能夠將芝加哥的天際線盡收眼底。從市中心環線核心區坐火車到公園僅需25分鐘。這種短途旅行深受年輕職業人士的喜愛。湖邊有很多雄偉的磚結構房屋,售價50萬美元以上,這對于學術人士和醫生來說頗具吸引力。
然而,南岸唯獨沒有的就是超市,而且自從2013年以來便一直如此。當時,百貨商店巨頭Safeway關閉了其Dominick’s分店,并關閉了所有店面。五年多之后,杰富瑞廣場(當地人依然稱作Dominick’s)破舊的店面依然是空空如也。對于很多居民來說,閑置的店面是一種雙重打擊:這不僅代表著當地中產階級的空洞化,同時也為舉步維艱的工薪階層帶來了負擔。
南岸人士、波士頓大學教授卡羅·羅特拉說:“以前這里一直都是‘首選住所’地區。”卡羅·羅特拉有關該地區歷史的新書《世界總有結束的一天》(The World Is Always Coming to an End)將于今年4月出版。其整齊劃一的磚結構平房曾經是數千個中產收入家庭的財務基石,其中包括甲骨文創始人拉里·埃里森和米歇爾·奧巴馬。但羅特拉預計,3000名南岸居民在上個世紀60年代和70年代失去了工廠工作。而且直到最近,大蕭條為該地區的教師、經理和服務人員帶來了滅頂之災,導致很多人無力償還其貸款。
隨著諸多家庭搬離該地區或遭遇經濟困難,南岸家庭收入出現了下滑。人口統計數據稱,務工居民的收入如今比國家平均水平低約40%。正是基于這一原因,在芝加哥的原11家Dominick’s店面中,唯有杰富瑞廣場未被其他百貨連鎖收購并重新開業。摩根大通研究所開展的研究顯示,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南岸居民平均要出行2.9英里才能買到百貨用品,這一距離比芝加哥其他地區都要遠。
社區維權組織社區網絡聯盟的首要負責人瓦爾·富瑞指出,這對于高收入職業人士來說倒沒有造成太大的不便,但對于“中產階級、工薪家庭和貧困家庭來說是一個巨大的困擾”。6英里的往返對于拿時薪的人來說是無法接受的時間浪費,對于同時需要照顧孩子或依靠公共交通出行的人來說更是如此。因此更多的家庭在當地小雜貨店買東西,這些地方商品種類不多,價格更高,不斷蠶食本就不是很寬裕的預算。當地有少數可靠的優質商品源:St. Philip Neri的慈善食品特賣店,這是一家座落于Dominick’s拐角的天主教教堂。
2018年夏天,城市委員會批準了一項1000萬美元的稅收補貼,旨在將零售商引入南岸,但該交易依然無人接盤。對于當地維權人士來說,設立百貨店是一件事關當地民眾生計的重要事情。富瑞說:“我們的社區有很多有才干的人,有城市最好的運輸系統,而且我們也有吸引青年家庭所需的設施。”但要養活中產階級,她補充說,“我們需要設立強大的商業走廊。”
私募股權是元兇
自從2008年以來,私募股權的規模已經翻了5番,達到了5萬億美元。像鴉片危機一樣,美國對于這一有著快速治療作用的金融止疼藥十分上癮,盡管它也具有副作用。負責任貸款中心的戴安娜·斯坦達爾特說:“其超級力量并不顯眼。”公寓、大學、醫院、監獄,這些機構的“背后通常都有私募股權的影子”,它們通常會通過大肆借貸來購買公司,然后從持有的權益中榨取現金,并借此支付貸款,向投資者派發股息,而工人則淪落為他們最后考慮的對象。玩具反斗城、飾品店Claire’s、電子產品公司Radio Shack和百貨公司西爾斯在2018年都成為了私募股權的犧牲品。確實,勞工領袖因其為玩具反斗城3萬多名員工爭取到了2000萬美元的遣散費而成為了英雄,但它總共虧欠員工7500萬美元。斯坦達爾特說:“我們并非是譴責利潤,而是在譴責基本的商業實踐。”私募股權利益相關方項目的吉姆·貝克說:“這些人的生活質量將出現大幅下滑。”
拉希達·特萊布
密歇根州第十三國會選區民主黨國會候選女議員
領導者反過來求企業開設店面的現象如今比比皆是。在底特律破產僅4年時間,我們便看到兩位億萬富翁和一家大型企業便呼吁籌集上億美元的公共資金,開展私人開發項目。
一些工薪階層社區正在發起社區福利運動,要求使用公共資金的企業簽訂具有法律約束力的協議,為所在社區提供可持續的資源。這些要求包括:為住房信托基金注資,從而幫助低收入人群修繕房屋并住在家中;在學校提供就業培訓項目等。這些經濟刺激政策將為家庭提供重生的機會。
藍領的悲哀……
自從2008年大蕭條以來,藍領工作崗位的數量在不斷上升。其中出現了一個問題:大部分工人依然是男性。在1540萬個美國制造業崗位中,男性占了四分之三,這一現象催生了經濟學家所謂的“職業隔離”。與此同時,女性則過度集中于其他“中等技能”行業,也就是無需學位的崗位,例如保健和老年人看護,但這些行業缺乏安全感,也很少提供全職工作。婦女政策研究所在報告中稱,2016年,女性占到中等技術崗位從業人數的83%,這類工作的年薪不到3萬美元,然而,僅有36%需要在上崗前接受類似培訓的工人至少能拿到3.5萬美元年薪。專家們說,社會歧視是產生這類職業隔離的原因之一,但全美婦女和家庭聯盟的一項研究顯示,74%的低收入(無社會福利)女性表示,照看兒童是其就業的障礙,這也是導致女性選擇兼職、低安全感工作的眾多原因之一。
……醫療顧慮……
疾病控制中心稱,2017年無力支付醫療賬單的美國家庭中工人的數量達到了4330萬。盡管這一數字實際上較往些年有所改善,但它仍然意味著65歲以下的人群中約有16%難以支付其醫療賬單,其中有超過12%屬于政府認定的“非貧困”人群。
不妨考慮一下:2017年,雇主資助的私人醫療計劃覆蓋了56%的65歲以下美國人,其家庭計劃保費在2017年平均增長了5.5%,而現款支付的自付額如今占據了所有工人平均收入的4.8%。
就醫療窘境而言,最后一點可能最能說明問題。保費、自付額和醫療成本通常一直都在增長,但中產階級的收入并沒有同步增長。由于奧巴馬醫療法案在法庭上遭到了新的攻擊,專家們認為個人消費者的醫療成本短時間內不會出現下行壓力。結論?即便你能夠幸運地得到雇主醫療計劃的覆蓋,你依然會感受到它的傾軋。
……住房擔憂……
一棟房子,帶著白色的柵欄,這幅迷人的圖片長期以來都是美國夢的代名詞。但對于很多美國人來說,買房依然只不過是:夢想。
利率的不斷上升、貸款門檻的提高、債臺的高筑,以及新房建造的放緩也讓一些美國人的購房夢越來越難以實現。位于華盛頓特區的城市研究所的研究員Jung Hyun Choi說:“購房不僅僅是獲得房子的所有權,也是打造未來財富的最佳方式。如果照這樣發展下去,它將加劇未來數代人之間的不平等性。”城市研究所是一家經濟和社會政策研究機構。
這一情況對于千禧一代來說尤為普遍,其中很多人還背負著沉重的大學債務,而且對2008年的大衰退記憶猶新。隨著20多歲和30多歲的年輕人在城市地區尋求機會,等待他們的是嚴峻的住房成本挑戰。一些房價高的離譜:Zillow稱,舊金山或紐約市的平均房價超過了100萬美元。但數據顯示,這一問題并不僅限于大城市。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齊曼房地產中心的高級講師艾瑞克·蘇斯曼表示:“如果想要房價降下來,就必須增加供應量。解決方案在于放寬相關法規和建造條例。”
無需舍近求遠,明尼那波利斯在這方面取得的成果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為了應對成本的上漲,該市在2018年12月宣布了一項計劃,取消單家庭獨棟住房劃區,允許在住宅區域建造三家庭聯排住房。
……信用窘境……
2018年11月,紐約聯邦儲備銀行稱,美國家庭總債務在2018年第三季度升至創紀錄的13.51萬億美元。該數字的增長態勢已經延續了17個季度,這也意味著美國家庭總債務水平較此前的峰值(恰好是10年前,2008年第三季度)增加了8370億美元,當時,全球金融系統正處于崩潰的邊緣。
和以前一樣,消費債務業負擔依然沉重。美聯儲稱,美國信用卡第三季度債務達到了8440億美元,其他研究報告給出的數字更高。WalletHub的分析師吉爾·岡薩雷斯稱,“美國2018年年初的未償信用卡債務超過了1萬億美元,打破了以往所有的記錄。雖然消費者信心高漲,但薪資增長卻未能迎頭趕上,盡管如此,我們依然過著透支的生活。”
消費債務并非完全是壞事。美國經濟分析局稱,消費支出貢獻了三分之二的國家經濟總量,但信用卡債務水平的提升還反映了普通美國民眾財務領域一些令人煩惱的事實。Northwestern Mutual的規劃總監艾米麗·霍爾布魯克稱:“人們每個月償還的債務金額著實令人吃驚。”公司的2018年規劃與成果研究顯示,美國民眾如今每月債務償還金額占收入的比例(36%)與餐飲、衣服和休閑等可自由支配開支占收入的比例(37%)基本相同。
原因何在?杜克大學高級后知研究中心Common Cents Lab的高級行為研究員艾莫瑞·內爾姆斯稱,“過去30至40年期間人們對金錢看法和使用方式的變化,催生了這個消費債務不斷增加的世界。”例如,新數字支付方式也讓花錢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容易,而且還不會引發因支付現鈔而帶來的心理“支付疼痛”。他說:“花錢的方式越便捷越快,人們在決定支付時進行思考的可能性就會越小。”
就像上一次大蕭條迫使美國人立即踩住消費剎車一樣,新出現的下行趨勢可能也會促使人們在劃卡或點擊“支付鍵”時三思而后行。但后果可能是毀滅性的。內爾姆斯稱,經濟變化可能讓人們的“財務狀況變得更差”,導致他們難以獲得用于償還債務的收入源,而且銀行放貸的金額也會減少。此外,“這一現象也將限制人們完成其計劃的能力。”
……還有學生的債務負擔
學生債務危機可能很快將迫使另一代人不得不以拉面為生:父母。鑒于聯邦的父母PLUS貸款上限已經取消,大學費用的上漲和稅法的變化,常見的父母借款方債務額已從1990年的6200美元增至2014年的3.88萬美元。對于340萬美國人來說,PLUS貸款可以為高等教育夢想提供資助,但如果父母或學生無法償還,這些貸款會變為一場噩夢,其中涉及應計利息、失信以及應急基金的耗盡。即便PLUS借貸方當前存在債務,他們依然可獲得批準,而且償還計劃每月最高可達父母可自由支配收入的20%,因此這也意味著以增加今后的負擔為代價,在當前獲得更多的現金。另一個缺陷在于:根據特朗普政府的新規,如果你的孩子取消貸款,那么貸款將被免除,但是貸款余額將按照收入來征稅。不幸的是,有鑒于當前陰險逐利的大學院校,父母貸款償還情況似乎糟糕到了極點,這些機構在向孩子們提供今后能夠在現實世界中受益的學位時,通常會過度許諾,但又無法完全兌現。
喬什·霍克斯
政策研究協會機遇和稅收項目總監
本文另一版本刊于2019年1月的《財富》雜志,為報道《正在萎縮的中產階層》的節選內容。
譯者:Charlie
審校:夏林